文 | 奇爱博士
十个小时之前,奇爱葛格我终于膜拜了今年传说中的“神品”《敦刻尔克》。
零点场,能跟葛格一起夜未眠的,估计都是诺兰的真粉——而这种用电影刷夜的行为,与我而言,也是近年来的第二遭。上次,还是5年前在台北美丽华大直影院,看的《黑暗骑士崛起》,还是诺兰。
因为在电影资料馆工作的缘故,我有幸在大银幕看过自《追随》之后,诺兰所有的作品。我犹记的,在看完《盗梦空间》从影院跌跌撞撞出来时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,时间变得那么富有弹性,可以随意拉伸,有那么一瞬间,我甚至不再惧怕死亡。
这种体验,在别的商业片导演身上,我从未有过。
所以唯有诺兰,值得我在最困倦的凌晨,在观赏效果最佳的IMAX巨幕,第一时间欣赏,并且二刷三刷。
《盗梦空间》给人带来了令人惊异的迷幻感
《敦刻尔克》是一部典型充满诺兰个性和花招的新作——这些小争议对于我们这类真粉而言,即便如此似曾相识,但仍然值得给予敬意。
记得在前些天《敦刻尔克》的电影发布会上,亲临北京的诺兰说,在他所在的国度,敦刻尔克大撤退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历史大事件。作为二战中的一个里程碑,全世界人对这个它都不陌生。
那么,怎样才能把这样一个前因后果都明明白白的故事拍得引人入胜呢?诺兰提到了《泰坦尼克号》,“观众明知道这艘船会沉,还是看得津津有味”,所以他在做了众多历史考据、实地考察,采访了众多专家、接触了大量当年老兵之后,选择了一种最电影化、最诺兰的方式——把这部战争片拍成了一部悬疑片,并且在时空上也继续玩出了新花样。
化平淡为神奇,诺兰真的做到了。
一
昨天看朗园朱天心的新书活动直播,嘉宾阿城说,自己当年的那些小说里,书写的主要就是“绝境”。《棋王》里,王一生面临的是绝境;《孩子王》里,老杆面临的也是绝境。
在小说中,绝境有着特殊魅力,电影也一样。
《敦刻尔克》里,诺兰钟情于刻画一种绝境。围绕这个复杂的事件,诺兰没有试图去解释它的前因后果、揭秘希特勒突然撤军等历史疑团、呈现英法等国在欧洲战场上的政治博弈、甚至表现一种很帅很酷的历史观……
总之,他不想自己的作品成为什么政治、历史的教科书,而是想真实再现当年的战争场景,用电影塑造一种“现场”,让观众对这场战争的残酷和绝望有一种“浸入式的体验”。
以近景的形式,让观众和主人公体会“绝境”
在他的107分钟里,诺兰争分夺秒。
电影开头,一记凌厉的枪声把观众直接拉进诺兰营造的剧场空间,措不及防的冷枪之后便是密不透风躲避不及的弹雨,画面危险、躁动、失衡,观众还来不及热身就直接面临一场紧张的生死存亡。
有人讲,这种开篇就异常激烈的电影,如今已经并不稀奇。比如《碟中谍》系列中,开头阿汤哥总是要耍宝一番,让观众惊心动魄;最近大热的国片《战狼2》里头,吴京一开始也完成了水中打斗的长镜头,非常玩命。
但是《敦刻尔克》和大多数电影不同的是,很多电影用一种激烈的动作戏给观众“提神”,接着便会有一个情绪的回落,再进入英雄人物完成拯救的另一个正式回合。在这个回合中,有铺垫、有发展、再有叙事的高潮与落幕。
但诺兰并没有打算这么做。他要挑战常规的叙事,和观众的心理节奏作战。
他直接进入正题,使自己的整部电影都维持在一个高亢的情绪线上。他要用汉斯·季默像时钟一样震动的配乐,将观众的心跳牢牢钉死,体验到这样一种惊悚而绝望的时刻。
所以,我很可以理解,为何有的观众表达观看这部电影时身体的不适,埋怨诺兰音乐铺得满所带来的强力煽动性。
这正是诺兰的野心与冒险。
我们通常说,一张一弛,文武之道;全是高潮,就意味着没有高潮。诺兰当然明白,但是对于这样一部特殊的现场体验式电影,他要尝试,他要挑战。
二
诺兰是怎样构建起叙事的密度和心理张力的?
结构上,海陆空三部分:海滩码头,时间一周;海上的营救船只,时间一天;空军飞行员,时间一个小时。
三条叙事线索被打散了,相互穿插,当在时间上各自平行延展的三条线索在空间上汇聚的时刻,是观影的兴奋点,观众享受复杂的叙事中智力升腾的满足时刻。这是从《追随》《记忆碎片》到《盗梦空间》等,诺兰电影让影迷们一直津津乐道的话题,一以贯之的观影挑战与乐趣。
这也是诺兰在向叙事电影先驱大卫·格里菲斯取经。
大卫·格里菲斯的平行叙事经典《党同伐异》,有意思的是,IMAX胶片版的《敦刻尔克》更接近古典比例
这三条线索各有侧重、各有亮点。
海滩上的线索,正是40万人被困的著名历史场景,侧重宏大场面的表现与惊悚感的营造,三位主要人物经历了九死一生的逃亡;
而海滩上的民间救援船只,我印象深刻的是一种精气神的塑造;
拍摄三名空军飞行员的作战时,诺兰用了真实的战斗机,将IMAX的大型摄影机绑在了战机上,他的镜头卡得很死,希望观众同坐在飞机中的飞行员一样,同样能够感受到一种闭塞的空间感令人窒息的生死时刻。
诺兰崇拜同样出身于英国的导演希区柯克,在紧张与惊悚氛围的营造上也深得堂奥。
在这部作品中,较多出现的是封闭空间的表现,比如海滩上的士兵们在船舱里的逃亡和挣扎、飞行员海上迫降在飞机里的溺水瞬间等。
他还用了很多细节表现,镜头犀利、果决但又隐含着一丝克制,因此《敦刻尔克》并不像很多战争片那么暴露和血淋淋。
《拯救大兵瑞恩》因为过分真实血腥,而采用消色艺术处理
诺兰还擅长用一些侧面的烘托,比如民间船只“月光石”号救起的那个海军士兵,当他听说这艘船只正航向敦刻尔克海滩,立时呈现出精神崩溃并且失手杀人,这种近乎变态的心理创伤正是渲染了敦刻尔克这个魔鬼之地的恐怖,也同样像钟表振动的配乐一般,增加着观众的不安与惶惑。
有人评论《敦刻尔克》是一个灾难片,这也不假。很多突如其来的不幸场景、士兵们的困兽之斗,都有灾难片的即视感。
观众和片中的人们一样,总觉得危险就在身后逼近,不幸时刻即将到来,但——看不到一张敌人的面孔。那些在天空中呼啸而过的飞机,与不时扔下来的炸弹、袭击过来的鱼雷、洞穿船体的子弹,其实和那些飞来横祸无异。
这时的诺兰在乎的并不是正邪对立,而是对战争真实性的体悟,对历史的敬畏。
从小被一遍遍讲述敦刻尔克,在22年前又亲身经历一遍大撤退艰难航线的诺兰,在历史面前表现得无比谦卑。但他巧手腾挪,面对电影,仍是自信。
三
创作者们爱绝境,因为绝境的背面是希望。
当电影最后,大量的平民船只主动前来敦刻尔克,帮助士兵们撤退时,就能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叙事张力,音乐这时也变得铺张煽情起来。导演黄建新就说,面对这个场景他情不自禁流泪了。
诺兰拍《敦刻尔克》,很让我联想到李安拍《比利·林恩的中场战事》。同样是大制作,但这两位大导演都还在做着自己的影像实验。对他们两位来说,讲好一个故事,令观众喜欢,应该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。但他们并不满足于此,都还想着不断地突破、开拓、挑战。
他们都在追求一种浸入式的影像体验。
尽管票房失败,但《比利林恩》的影像探索走得非常超前
不同的是,李安是一位东方式的、走内心化的导演,他旨在用120帧的3D技术,使人物的内心清晰化、放大化。而诺兰则固守着他对于电影最初的梦想,固守着电影(film)就是胶片的定义,用IMAX巨幕,加之胶片独特的真实质感,并且打破惯常的观影心理,提供一种新奇的体验。
这时候的诺兰,既是老派的英国绅士,又是一位锐意创新者。
有突破、挑战,就有巨大的风险。在有人欢呼叫好的同时,这次的诺兰就必然会遭受到一些吐槽和争议。比如有人抱怨他用音乐强行煽情,还有影迷挑剔结尾太主旋律,没有达到诺兰作品该有的力度。
好在,即便是批评,世界影迷仍然是爱他的。
就我而言,我很敬佩这种创新的勇气。
诺兰刻意挑战“商业电影最重要的是人物与故事”——整部片子没有主角,反面人物也不存在,诺兰注重场景刻画和群像塑造,但留给我最深印象的,还是月光石号那位正义凛然的老船长。
也就是说,我到头来关注和期待的,还是一个能够定乾坤的主要角色。
再比如,在几条线索的交叉行进过程中,我会觉得某些情绪被打断。
但是,《敦刻尔克》不完美,不妨碍它的华丽与出色。有些创作红线,大多数人是碰也不敢碰的。诺兰冒险地任性为之,并且取得卓越成效,又怎能不为他大声喝彩一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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